当前位置:网站首页 > 新闻在线 > 新闻在线 > 正文
七十周年校庆系列活动 ——校友专题访谈 (王海鸰)
时 间:2018-05-25 09:29:43    来 源:尚志中学校友会    字体:[增加 减小] 打印王海鸰,山东省实验中学67届校友,着名作家,着名编剧。16岁当兵至济南军区某部海岛,做过通讯兵、卫生兵、业余宣传队队员。1986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。国家二级编剧。王海鸰有“中国婚姻第一写手”之称,即使不知道她的名字,提起《牵手》、《不嫁则已》来却几乎无人不晓,而一部《中国式离婚》在各地热播伊始就好评如潮。王海鸰俘获了万千观众的心作品曾获飞天、金鹰一、二等奖,曹禺戏剧文学奖,文华奖,全军文艺会演一等奖,“五个一”工程奖,华表奖等。
无意有意
王海鸰
我爱把人分类。
我把一生中还算追求过什么的人分作两类。
一类目标一开始就明确而且坚定,一旦决定踏上某一条路,就义无反顾,再不回头。前面是山,翻过去;前面是河,游过去。如遇山洪暴发或体力不支,也绝不改弦易辙,哪怕是死,也要死在他选定的路上,以生命的终结完成他的追求。另一类呢,没有既定的目标,仅仅为了追求而追求,为了走而走,这条路走不通了,就拐上那一条路;那条路中断了,再重选一条,目标并不确定。值得称道的,是他总还算在走。
我把我划在后一类人里。
我的生活目标不远大且不确定。一二年级渴望戴红领巾。三四年级渴望得“双百”。五六年级渴望上重点中学。考上山东省实验中学试验班后还未来得及再渴望点什么,史无前例的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了,如此,渴望便也随着时势走上了另一条轨道:渴望当兵,渴望入党提干,渴望成为英雄……唉,真是惭愧,为了这些“渴望”总是受时下主流价值标准所左右。但,当我坐在电脑前写这篇文字时,当我被迫潜到记忆的深层时,突然发现,我是有过一次例外的。是的,有过一次。
那是我已逝去的永不复返的金子般岁月:十六岁至二十岁。那些年我在山东长岛部队通信连电话总机前度过。工作很简单,上机一月后,对我们来说主要问题便是服务态度了。机器坏了有通信修理所,线路中断找维护排、电缆排、机务站、接力站。当时的生活紧张而且劳累,但劳累的只是身体。没有书读,报纸千篇一律,全连传阅一份《参考消息》,加之工作简单,使我的大脑经常处于一种被迫赋闲时产生的饥渴状态中。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饥渴,足以使人饥不择食。我研究摘录《参考消息》,以致联合国大厦内各机构分布图都能背得滚瓜烂熟;我钻天觅地找寻一切稍稍有别于当时充塞于报刊图书的文字来读,读《阿Q正传》,读《艳阳天》,不明白阿Q却又瞧不起阿Q,热烈地却又悄悄地羡慕着焦淑红;想方设法托人从上海带回一套《十万个为什么》,用去了半年多的津贴费……经过了一段东碰西撞乱七八糟之后,我的兴趣渐渐趋于明确。我爱上了与我本职工作有关的学问,先学的,是电工学。一经学习走向明确、系统,先天不足便无情显露。面对着链条式环环相扣的无数问号,我感到了老虎吃天的茫然。我请教通信修理所的技师,他们告诉我:“数学是人类科学的阶梯。”于是,在学习从未接触过的物理的同时,我决定潜心研究数学。
美妙计划在现实面前稍碰即碎。
连队里大多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,精力大多格外的旺盛因而也就格外的不知安分,苦于当时难有正确渠道来渲泄这过盛的精力,为便于管理防止意外,连队干部们无师自通地沿用这样的工作方法:尽可能把所有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,满到战士们除了想上床睡觉,再无多余气力去胡思乱想。于是,正课时间除值勤训练外,便是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,集体讨论,大批判。业余时间挑水、种菜、上山割猪草、拾松球(冬天生炉子用),一直忙到晚上。熄灯哨一吹,宿舍里便
不准再见到灯光。如此,自学系统严密的数学物理,变得不可思议。但已被激发起来的学习兴趣求知欲望却又那样难以遏制。我痛苦得不知怎么才好。不久,工农兵保送上大学的政策来了,在我们连队引起了经久不息的骚动。
通信连干部子女多,电话排更是如此。那些日子,每隔三五天,或指导员或连长或排长,便出现在我们宿舍门口,说一声谁出来一下,谁便出去了。过一会儿,回来了。过几天,床上的行李和人一起消失了,上大学去了。一个又一个,个个不是我。但我仍热切地企盼着。每当有干部的身影出现,便心跳加速,全身软得没有力气,唯有耳朵处在高度亢奋状态,生怕漏掉“王海鸰,出来一下”的招呼声。可是,没有。怎么可能有?父母正分别在两个城市里,一个挨整,一个挨批。女儿不在乡下,在“军队大学校”里,让他们放心。以他们当时的处境,断然想不到他们的女儿还会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奢望,可能也忘记了他们的女儿是一个处在青春时期的健全的孩子吧。其实,纵没忘记又能如何?徒然增加痛苦。
现实使我清醒了,也使我绝望了。我被深深的悲哀压垮,竟然一反领导经常指出的我“不善于暴露思想”的缺点,不仅向好朋友,也向其他的随便什么人诉说我的悲哀。热切的希望,巨大的失望,使我再无力独自承受这悲哀的压力。领导很快便知道了,点名或不点名批评我的“资产阶级名利思想”。我对他们解释,对着寂默无声的夜空,对着苍茫无际的大海,对着整个世界解释:这不是由于名利思想,不是。我只是想上学,想读书。我才只上过六年学啊。我发誓,我是为了学习而学习,学习便是我的目的。领导不信,海空无语,面对偌大世界,我觉着自己是那样弱小、无助,如一粒随风摆布的尘埃。当然也是在后来我才懂得,相比起个人的不幸,其时真正沉重的,是整个中国的境遇。被出卖的经验和被批评的难堪使我不敢再向什么人诉说,我开始将我的痛苦、心愿诉诸文字,在日记本里,在我自己的“诗集”里。“诗集”里有一首写于一九七二年四月八日的“诗”,题为《愿望》:
地球不停运转,
科学飞速发展,
世界共赏一景,
何等壮观。
天空电波纷乱,
分工明确井然,
电视雷达激光……
令我惊叹。
神秘唤起热望,
好奇之余向往,
探索知识世界,
梦寐以偿。
文笔是幼稚的,感情是纯挚的。渐渐地我发现,每写完这样的文字,心便能感到轻松一点,精神上也有种莫名的满足。而且写这些有得是时间。可随时随地的想,开会或讨论时可以假装记笔记去写。写啊写啊,在为失去了的而写的不知不觉中,收获了别的。现在回想总结,这“别的”应该是我文学创作的开始。
校友会、校团委
2018.05.21